大医哉母亲

分类:文学
2009-04-18 11:32 阅读(?)评论(0)

 

大医哉母亲
——清明祭母文

 

    转眼又是清明。我的思绪飘向故乡那座青翠的山峦。是的,该踏青扫墓了。那里,母亲静静躺在金灿灿的油菜花丛里,松风鸟鸣,听凭岁月的流声飘向渺远的天际……总在这样的时候想起母亲。时光荏冉,母亲英容宛在,总是想起她老人家往昔的点点滴滴。尤其是母亲常为家乡父老和街坊邻里无偿行医的往事历历在目,多年后我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多次为故乡的教育事业做了一点事情——当我到边远的方祥、毛坪苗寨小学看望那些可爱的师生并送给他们学习用具时,当我叫友人捐建的小学落成时,当我在故乡遭遇特大雪灾又及时联系慈善人氏给了故乡雷山二百万元救灾款时,赞誉之声不时传入耳际,这时我就想起了母亲,是她,不仅给了我血肉之躯,还给了我做人的准则。虽然我做不到母亲之万一,但母亲无私奉献的精神的确影响了我的一生。
   
我的父亲从旧社会起就从事裁缝的小手工业行当,居无定所,流离四方,黔东南州的丹寨、台江、雷山、凯里诸县一带的乡寨都留下足迹,这种漂泊的生活固然艰辛,但也由于见多识广,确为人生积累了比常人要丰富得多的知识。母亲与父亲互为比翼后,也随着父亲东走西奔,我估计母亲在小医小治上身怀绝技,恐怕就是在这种漂泊的日子里日积月累而来的。
   
现在看来,母亲行医的很多方法不见经传,有的甚至匪夷所思,按平常病痛最主要是感冒发烧和肠胃不适,这种小病母亲医治起来最为拿手,肠胃不适通常不是消化不良就是肠胃受了风寒,对消化不良,母亲能够“抹肚子”,就是给病人揉肠胃部分,揉时在病人肚子上滴上桐油,也不知是顺时针还是逆时针,反正大概揉上半小时左右,病人痛苦立见好转,加上母亲还给病人吃两种草药,一种名为“隔山消”,意为隔一座山也可以消化掉,还有一种是菖蒲根。两种草药都是根状的,十分干硬,简单用嘴嚼烂吞下就行。每年端午节后,母亲总是把挂在门楣的菖蒲取下,剪好根部保留起来。在我印象里,菖蒲根非常苦,很难吃,而隔山消就好吞多了,小时我总选择吃隔山消。
   
经过“抹肚子”的打整,三两次病人即可通畅痊愈。但母亲只给小孩抹肚子,成人无论男女,均婉拒劝其上医院治疗。支配母亲这种做法当然是千古的传统思想。一次隔壁一成人肚痛,来求母亲,母亲照例不予医治,病人母亲上了好大年纪,几乎哭着求母亲给其抹肚子,“你就是他的妈,他就是你的崽,你就给他抹一抹啊!”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就破了那回例,再也没有第二次。至于不慎受了风寒,拉肚子,方法就更为简单了,拿一只干净的布鞋,用鞋底在火上考热,反复捂住肚剂眼,凉了又考热,基本上经过一个晚上如此“治疗”,不用吃什么药,第二天就会奇迹般地好转。
   
日常的感冒发烧也是少不了的,母亲自有她的绝招。说起来也非常简单,就是烫脚,每晚临睡前用比较烫的水烫脚。她常说一句话是,“早晚烫脚,十病九病脱。”
   
“滚蛋”这个词在其它场合是很不雅的,是形容词。但在母亲那里,滚蛋是动名词。是一种行医绝招。遇上婴幼儿偶感风寒,不吃饭,夜哭,吐奶等等症状,母亲会将一只鸡蛋煮熟,加上一只银戒指用手巾包住,在病孩的头顶和脑门穴、太阳穴上不停滚动,这种方法叫“收寒”,如果孩子没有病,最后看银戒指和剥开的蛋黄是浅色正常的,如果孩子已感风寒,则那蛋黄和银戒指肯定是发黑的。这样“收寒”一两次,孩子也就“乖了”——意即病好了。
   
还有一种小孩常见的病症叫疳积,母亲也能用一根针就治好。
   
疳积多因饮食不节,乳食喂养不当,损伤脾胃,运化失职,营养不足,气血精微不能濡养脏腑;或因慢性腹泻、慢性痢疾、肠道寄生虫等病,经久不愈,损伤脾胃等引起。证见精神烦躁,夜寐不安 ,纳呆,腹胀形瘦,腹痛,磨牙,毛发稀疏,手足心热,大便泄秽,小便混浊……
   
小儿时期易生疳积,这是由于婴幼儿时期脏腑娇嫩,机体的生理功能未成熟完善,而生长发育迅速,对水谷精微的需要量大。因此,产生了生理上的脾常不足。就会出现消化功能紊乱,产生病理上的脾气虚损而发生疳积之证。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小时见母亲对疳积的治疗方法在中医学上叫小儿针挑疗法,又称挑四缝法挑疳积法,是用三棱针(或其他钢针)选准特定部位和穴位,挑破皮层取出皮下脂肪,用以治疗小儿疳积(包括虫积)的一种外治方法。
这种治疗方法极其古老,系从古代中医砭刺术中派生而出。最早见于《针灸大成》,在其他中医学典籍中记载甚少,但却以其方法简便、疗效显著而广为流传。包括挑液法和挑脂法两种。
   
今天细细回忆,母亲在治疗疳积时先点燃一盏煤油灯,用缝衣针尖部在火苗上烧一下消毒,然后拉着病孩的手,任凭孩子哭闹,在病孩的手掌几个指头间刺刺挑挑,大概仅数分钟便可完成治疗过程。我自己就记不清了,但见过几个哥姐膝下的孩子共十几二十个几乎都领略过母亲的这种医疗手法。于今医术更加昌明,市面药铺已有“小儿疳积散”等成药,母亲当年的医疗方法恐怕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母亲还会一种“打疡子”的医术。所谓疡子就是淋巴结,凡我在喉咙或其它地方有了炎症,脖子上和大腿根的淋巴一定会反应出来,会肿大并且也有疼痛的感觉。其时全中国的老百姓大概没有一家有冰箱。母亲会叫我于深夜时分“去河沙坝(河滩)捡块石头冰它一下就好了。”因为白天气温高,石块热 ,只有到了晚上,石块才会冰凉下来。捡来石块贴着疡子反复冰,炎症也就慢慢消失了。如果万一还不好,母亲会亲自到山上砍来一根比大母指稍粗的茶子树,以锋利的柴刀一刀削去,把茶子树在火上烧黑,慢慢地,生湿的树枝的削切面回渗出一种液汁,就用那液汁直接搽在淋巴上,这种效果比石块更好,只是稍微麻烦一些。
   
在母亲那里还有很多偏方用药,记得母亲有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麝香和糯米,遇到小儿惊风,倒出几粒糯米吃掉就可医治。另外一种是遇到小孩出麻疹,到小河沟捞取一二两河虾,锅里焙一焙给小孩吃,小孩的麻疹很快就出来了。实际上,河虾是一种发物,就是借其把小孩的麻疹全部发出来。起到一种催疹透解的作用。但是顺便说一句,有荨麻疹之人切忌吃河虾。
   
有小孩的人家通常为孩子不吃不喝而苦恼,那就是小孩常见的厌食症,母亲治疗这种病症非常独到,她用筷子或者竹片翘住小孩的舌头,让舌头背面翻卷起来,然后用打碎的玻璃片最锋利的尖部,刺向舌背根的两条乌黑的血径,把血全部放出来。母亲经常给老宅附近几条街的小孩施展这种惊人的医技,多年后哥哥的孩子还对此记忆犹新,称当时因随奶奶(我母亲)“出诊”而得到许多街坊招待的饭食。
   
母亲珍藏着一个瓶子,里面是桐油浸泡着一条硕大的蜈蚣虫,凡遇疮疥顽癣、热毒风毒或者无名肿痛,均以瓶中药油加热后抹搽患处,功效奇特,这种方法后来还被我沿用到上山下乡的广阔天地,得了不少的益处。
   
若说母亲终身的随身之物,那就非万金油莫属了。母亲对万金油的崇拜几乎到神圣的地步。六十年代上海或者南京出的万金油记得有拇指头大小,价格是一角钱一盒。因为母亲老把万金油放在身上,难免发热溶化,她打开时倍加小心,惟恐漏掉一点。到了我调到深圳工作的八十年代,市面上有了新加坡出品的虎标万金油,比之过去那种小盒的国产万金油肯定好得多了,回老家带了去给母亲,她格外欢喜。此后母亲也就“与时俱进”,基本上只用我带去的新加坡“虎标”了。
   
母亲兜里还常揣有穿山甲鳞片。
   
穿山甲有四大功用,第一个功用是通经下乳,遇到产后奶汁不通者,母亲用穿山甲磨水给病人服用,民间谚云:穿山甲、王不留,妇人食了乳长流 穿山甲的第二个功用是祛瘀散结。具体地说,凡是跌打损伤、关节肿胀、胁肋疼痛、半身不遂以及各种淋巴结肿大、肿瘤包块都可以使用穿山甲进行治疗。穿山甲的第三个功用是消痈排脓。穿山甲的第四个功用是外用止血。上述几种治疗方式我都见母亲使用过。  
   
故乡位于云寒水冷的苗岭高原,人们常患痧症,病发时周身麻寒麻冷,四肢无力,严重者甚至脸色惨白,上吐下泻。母亲对此病状的医治十分简单,几乎不用任器具和药品,仅凭弯曲的食指和中指在病人背部穴位用力捏掐。当地俗称“扭背”。或将中指弯曲,吐点口水在指上,于病人鼻梁芯及脖子经络部分上下刮动。母亲会在此时不断向病人说,“长痛不如短痛,忍倒点啊。”因两者的均需指间使用大力,直到让扭刮处渗出带血的红印为止。这种方法至今都还在缺医少药的边远苗寨被人使用,实际上就是传统中医里的掐痧和刮痧。只不过完全凭手而不借用牛角片、钱币或汤匙之类器具而已。
   
在巫蛊之术炽盛的苗乡,母亲还会很多神秘的东西,有的看来不可思议,例如家中遇有不顺利之事,母亲就拿一把柴刀敲打门栏或木板墙,边打边念念有词,仿如驱鬼……为讳宣扬迷信,在此就不多加叙说了。
   
母亲不识一个字,她绝不知道林彪语录,但在民间传统的医方和常见病的治疗上,她的确忠实地“在用字上狠下功夫”,并且都做到“立竿见影”。在故乡,象母亲这样的老人大有人在。这篇短文也借此向他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唐朝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有云:“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侧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责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智愚,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观我的母亲,不识一字,不读一书,不拜一师,不入一派,却可慰街坊日常疾苦,可解患者瞬时急难,不以此获利,不为此扬名,诚大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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